保持对政治目标自上而下的一致,从处理彭羕、廖立和李严等事情上,也印证了这一点。彭羕和廖立掌握的权力不足以左右大局,只能以恃才傲物示人,彭羕到马超那里去发泄不满私下毁谤也就算了,当酒后狂言可以了事,问题是居然“狂”到怂动兵变,这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政权,都是极不允许的,于是彭羕下狱;廖立好一点,只是毁谤,但时机又选错了,尤其是李严在职位和权力上超过他之后,居然在内外交困的环境下肆意毁谤同事,这无论在哪个君主或主要决策班子面前,也是不容许的,于是廖立贬官为民。至于李严,情况更复杂,处理起来也更麻烦,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李严动摇了蜀汉的原则。
这三件事最典型,都是原则问题,而不是诸葛亮与这些人意见相左。处理彭羕时刘备在世,若说诸葛亮排斥异己,刘备不至于不察和不明至此——如果刘备专听诸葛亮的,就不能解释在东征问题上诸葛亮劝不住刘备,只能说在内政和用人上,诸葛亮是得到刘备信任和肯定的,二人看法和意愿一致。
魏的政权交接更为制度化一点,毕竟这是当时最强大的一方势力,各方面建设更为健全。作为曹丕最信任和欣赏的人之一,司马懿起了关键作用。
曹操说司马懿“鹰视狼顾”,陈寿说诸葛亮“龙骧虎视”。这是非常相似的提法,都说明二人有长远的眼光、卓越的才干和远大的抱负,关键是他们的出发点并不同,所导致的结果也截然迥异:司马之后,晋以篡魏;诸葛之后,蜀汉北伐持续到亡国的最后一刻。
如果说诸葛亮有同样的野心,那未必就能培养出蒋琬、费袆等这一批继任者,未必有姜维这最后一个孤胆英雄——将一种精神和信念贯彻和执行下去,刘备、诸葛亮做得尤其好。而以曹丕为首的新一代魏政权首领,活在一个制度化的框架下,他个人对旧的人事继承不足,对新朝的蓝图建设不力,而实际上他既没有能力、也没有时间去实施一种能传承的东西——陈寿说曹丕“若加之旷大之度,励以公平之诚,迈志存道,克广德心,则古之贤主,何远之有哉!”,就是这个意思。而“蓝图”这种形而上的东西随着荀彧的死而成为过往,魏注定只能三分天下。
其实在曹操起家的时候,倒是很有一种蓝图概念的,“奉天子”也好、“胁天子”也罢,始终是一种终极的追求,在这一面旗帜下聚集了各方人才——包括汉帝的旧臣、各地军阀和流亡知识分子,虽然成分复杂良莠不齐,不排除有看热闹和骑墙的,有一点是肯定的,就是在这面旗帜下,曹操身边人才辈出并且高度团结。曹丕取代汉献帝后随即扔了这杆旗,这也罢了,其实这也是大势所趋,问题在于他同时忘了这还是一个乱世,所谓“四海未平”,是需要另立一杆旗帜的。于是曹魏政权的合法性是否在当时就受到严重质疑这点不去考查,仅从事态发展上看,魏的内部倒先四分五裂了——既然你没什么追求,就让我这个有所追求的来吧,司马氏于是隆重登场。频繁更换皇帝的魏政权后期更说明了这一点,内部谁都想出来说句话。而刘备的安排,至少让他的子孙都少了场血光之灾。
孙家的事多,他们面对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是恢复中原一统华夏,甚至也不是内部不一致的问题,而是家族势力的问题。实际上吴国的精英们倒是一直很团结对外的,不存在多少谁想出来出风头的情况,政权问题主要是孙家的家事。
孙权十七岁接过其兄孙策的事业后,一直韬光养晦地经营,由孙策继承和带出来的这支文武官员队伍,也的确忠诚精干,原则上这是一笔财富,而实际上孙权也用得不错,但这支强悍的精英队伍却常使孙权不安。江东四英除了吕蒙,其他三人不是孙策的死党、亲戚,就是其政策的执行者——鲁肃算是个温和的鹰派,没有他留下的工事和军队建设成就,就没有吕蒙白衣渡江的成功。于是孙权很想树立自己的队伍,但似乎并不怎么成功,吴国太子的命运多舛,与其说是孙权自己的举棋不定,倒不如说是他想树立自己力量的试验。
孙权是个明白人,但在政权交接上,举棋不定和没有树立属于自己的明确目标,导致了类似曹魏的内部倾轧,只不过孙家的倾轧来自家族原因,而曹家则来自政治势力。
“主义”是件好东西,但极少能用得好的,不过刘备和诸葛亮做到了。分裂时代需要一面旗帜,一句口号,一个精神领袖,而鼎足之中只有蜀汉处理好了。无论魏还是吴,都在这个问题上失之偏颇,闹出了政变。蜀汉则在诸葛亮的努力下,将这面“旗帜”发扬成一种精神,一种流淌在骨子里的坚持和忠贞,蜀汉弱小的政权在风雨飘摇中虽存在不长,但高度统一,于是有了蒋琬、费袆、董允的前赴后继,有了姜维的义无反顾。